赵磊:躺平,异化,经济权
赵 磊
(西南财经大学《财经科学》编辑部)
一、“躺平”不是“就地躺下”
“躺平”成了热议的话题。
有人对此很不以为然:
——年轻人奋斗正当其时,‘躺平’是不是有点夸大其词?
——青年人都在奋力拼搏,躺平之说有悖现实。
——天下本无事,庸人自扰之。
——躺平是少数人的寄生行为,背后推手用心险恶!
何谓“躺平”?
“躺平”不是就地躺下,从此啥都不做。
为什么?道理很唯物:“啥都不做”是需要资格的。
就地躺下之前,你得扪心自问:“俺有这个资格吗?”
比如说,宅在家里啃老,或不失为躺平的捷径。可是,你得“有老可啃”才行,对不对?
至于有高人指点的辟谷,或可低成本甚至无成本地进入无思无欲的“躺平”状态。但那是圣人的境界(比如老庄),我等凡夫俗子“虽不能至,心向往之”——“心向往之”而已。
二、“躺平”是一种心理状态
在残酷的市场竞争中,如果个体生命的新陈代谢不能须臾终止的话,那么肉体上要“就地躺下,啥也不做”,就只能是一种奢望。
既然“啥也不做”是奢望,那是不是就证明了“躺平”根本就不存在呢?
非也。肉体上不能“躺平”,不等于精神上就“躺平”不下去。
无需多么敏锐的观察力,我们都能够感觉到:精神上的“躺平”正在成为一种思潮,一种观念,一种心态。
这种心理状态说白了,就是:“我认了”,“我累了”,“我不想跟你们玩了”……
一言以蔽之,“我的肉体不能躺平,那就让我的精神躺平吧!”
“躺平”这个词,让我们窥见了这个时代的内心世界。
不排除有跟风的,有起哄架秧子的,还有带节奏想搞事的。
但是,倘若“躺平”这个话题触动不了当下年青人(也包括我这个老年人)的内心世界,“用心险恶”的推手又何以能掀起风浪呢?
一位89年出生的年轻人对我说:
“我爷爷奶奶她们那一代人经历的是战争年代,你们这一代人经历的是毛泽东时代,我们这一代人经历的是内卷和躺平的年代。”
他的结论是:“你们这一代人是幸福的。”
他的话令我深感震惊。
对比一下白岩松在《对白》节目中的高论(注1),我发现了公知与韭菜的巨大反差。
面对“我们年轻人一面对国家的发展前景感到乐观,一面又对自己个人的前途命运感到悲观”的提问,白岩松很有些愤愤然:
——你们年轻人现在是幸运的,我那个时候,因为有福利分房所以根本没有买房子的念头,因为毕业包分配所以没有找工作的压力!
白岩松接下来的反问,就全然是“何不食肉糜”的不屑了:
——难道我们现在指望房价很低?不会吧!工作到处随便找?不会吧!一点压力都没有?不会吧!喜欢的女孩只要一追求就同意?不会吧!
对于白岩松的“不会吧”,我这个打酱油的老年观众也只能“呵呵呵”。
不出所料,观看《对白》的年轻人把白岩松骂上了热搜。
三、为什么“躺平”?
按照马克思的异化理论,“躺平”的原因在于人类的劳动发生了“异化”。
何谓劳动异化?简单讲,就是劳动成为“不自由”、“不自愿”的活动。
劳动为什么会异化?简单讲,劳动异化是生产资料私有制——即“生产资料与劳动者分离”的必然结果。
在生产资料私有制的社会,由于生产资料与劳动者的分离,使得劳动成为令劳动者“厌恶的事情”。对此马克思说:
——劳动所生产的对象,即劳动的产品,作为一种异己的存在物,作为不依赖于生产者的力量,同劳动相对立。
——工人同自己的劳动产品的关系就是同一个异己的对象的关系。
——劳动对工人说来是外在的东西,也就是说,不属于他的本质的东西;因此,他在自己的劳动中不是肯定自己,而是否定自己,不是感到幸福,而是感到不幸,不是自由地发挥自己的体力和智力,而是使自己的肉体受折磨、精神遭摧残。因此,工人只有在劳动之外才感到自在,而在劳动中则感到不自在,他在不劳动时觉得舒畅,而在劳动时就觉得不舒畅。因此,他的劳动不是自愿的劳动,而是被迫的强制劳动。因而,它不是满足劳动需要,而只是满足劳动需要以外的需要的一种手段 。
——工人在他的对象中的异化表现在:工人生产得越多,他能够消费的越少;他创造价值越多,他自己越没有价值、越低贱;工人的产品越完美,工人自己越畸形;工人创造的对象越文明,工人自己越野蛮;劳动越有力量,工人越无力;劳动越机巧,工人越愚钝,越成为自然界的奴隶。
看看马克思关于劳动异化的分析,联系到周为民赞美的“市场经济以人们的自主活动为基础”的高论(注2),我禁不住想怼周先生一句:在劳动异化的背景下,说人们的活动具有“自主性”,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?
在劳动异化的背景下,“躺平”必然成为一种思潮,一种观念,一种心态。所以马克思说:“劳动的异化性质明显地表现在,只要对劳动的肉体强制或其他强制一消失,人们就会像逃避鼠疫一样地逃避劳动。”
马克思说的“像逃避鼠疫一样地逃避劳动”,不就是“躺平”吗?
四、娜拉走后怎样
那么“躺平”之后呢?
我想起了《娜拉走以后怎样》。
在这篇著名的演讲稿中,鲁迅先生写道:
——娜拉当初是满足地生活在所谓幸福的家庭里的,但是她竟觉悟了:自己是丈夫的傀儡,孩子们又是她的傀儡。她于是走了,只听得关门声,接着就是闭幕。
——走了以后怎样?伊孛生并无解答;而且他已经死了。即使不死,他也不负解答的责任。因为伊孛生是在做诗,不是为社会提出问题来而且代为解答。
——但从事理上推想起来,娜拉或者也实在只有两条路:不是堕落,就是回来。因为如果是一匹小鸟,则笼子里固然不自由,而一出笼门,外面便又有鹰,有猫,以及别的什么东西之类;倘使已经关得麻痹了翅子,忘却了飞翔,也诚然是无路可以走。还有一条,就是饿死了,但饿死已经离开了生活,更无所谓问题,所以也不是什么路。
——然而娜拉既然醒了,是很不容易回到梦境的,因此只得走;可是走了以后,有时却也免不掉堕落或回来。否则,就得问:她除了觉醒的心以外,还带了什么去?倘只有一条像诸君一样的紫红的绒绳的围巾,那可是无论宽到二尺或三尺,也完全是不中用。她还须更富有,提包里有准备,直白地说,就是要有钱。
回到“躺平”的话题上来。如果说“躺平”是“无声的抗议”,那么在“躺平”的背后蕴含着的,也仅仅是对996和007工作制的无声抗议。说白了,就是对8小时工作日的向往而已,还谈不上消灭雇佣劳动的生产关系的明确诉求。
在我看来,“躺平”或许是一种觉醒,但仍然是一种感性的觉醒。用马克思主义的话语,“躺平”意味着劳动者还处在自在阶级的发展阶段,离自为阶级的境界尚有相当的距离。
五、经济权是最要紧的
“躺平”之后怎么样,理论上说有两种前景:
一是继续躺下去。只要继续躺下去,那就是承认自己在市场经济中是失败者的地位,即“认怂”。
二是重新站起来。站起来有两种:一种是让别人躺平成为失败者——这让我想起了前有“大众创新,万众创业”,近有“青年人要争当大老板”。结果可想而知:一将功成万骨枯。
另一种是按照唯物史观的基本逻辑,从根本上改变站立的游戏规则。马克思的道理我就不讲了,我还是接着引用鲁迅先生的话吧:
——所以为娜拉计,钱,——高雅的说罢,就是经济,是最要紧的了。自由固不是钱所能买到的,但能够为钱而卖掉。人类有一个大缺点,就是常常要饥饿。为补救这缺点起见,为准备不做傀儡起见,在目下的社会里,经济权就见得最要紧了。……可惜我不知道这权柄如何取得,单知道仍然要战斗;或者也许比要求参政权更要用剧烈的战斗。
马克思早就科学地证明,只有生产资料公有制才能保证大多数人的经济权。所以为青年人的未来计,为准备不再继续“躺平”计,窃以为,公有制的经济权才是最要紧的。
至于公有制经济权的前提条件、基本原则和实现路径,马克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,马克思主义者也在探索和实践着。我就不赘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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注1:参红色小兵《白岩松一句“不会吧”,被年轻人骂上热搜,他的人社开始崩塌了!》
注2:参赵磊《驳周为民的“计划经济终究是幻想”》,载《乌有之乡》2021年5月14日。
(2021年6月4日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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